白癜风需要住院吗 http://m.39.net/pf/a_4397888.html作者:张永康看到窗外绿色如茵的梨树,我就莫名想起爷爷的那片梨园来。记忆中,爷爷的梨园总是那样遥远,每一次,经过长时间的行走后,我骑在马背上,总能老远就看见那片碧绿的梨园,以及那一抹抹象征着春天和生命的绿色。小时候,爷爷和三家人一起承包了村里的一个梨园,各自在梨园里耕种着一些零星的庄稼。父母是壮劳力,不分年月守候着村庄旁边那片贫瘠的土地,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地里刨食。虽然我是家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为了全家人的温饱生计,他们舍不得将更多的精力花在我的身上,这个担子自然落到了爷爷奶奶的肩上。梨园在村庄背后很远的深山中,每一次来回,都要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于是,爷爷瘦削的身影和匆忙的脚步,便时常出现在村庄与梨园之间的路途上。只是在春耕的日子,或是收获的季节,为了节约时间打理好梨园,爷爷奶奶就带着我吃住在梨园里。年幼的我根本走不动山路,爷爷那匹心爱的枣骝马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我的坐骑。为了我的安全,爷爷常常不得不舍弃一些常用的农家肥和生活物资,从而增加了他驮运和往返的次数。很多时候,我骑在马背上好奇地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更多新鲜异常的风景,印象深刻的,只有爷爷的背影。他背着一个沉重的大篮子,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拄着木棍,一只手牵着马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走上一段,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并叮嘱我双手抓紧马鬃。爷爷目不识丁,但在山路上艰难前行的时候,他总会给我讲一些马帮的故事,并教导我从小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马帮为何物,也不知道什么是善良正直。只是偶尔从灌木丛中突然惊起的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目送着它消失在丛林深处,我才会随着消失的鸟迹收回散淡失落的目光。那些马帮的故事,在我的记忆深处犹如掉入水中的一页信笺,经过岁月浸泡,字迹逐渐模糊,直至最后变成了一张白纸。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我的祖上曾经是马锅头,赶着马帮常年经久不息地穿梭在茶马古道上,在世事变迁中见证过茶马的繁荣和古道的沧桑。直到在宋城里观看了黄巧灵的《丽江千古情》后,我才知道了那些惊险的马帮传奇。我不得不佩服黄巧灵,竟然将马帮演绎得如此真实而又丝丝入扣,还有那些出奇的舞台效果,人们仿佛身临其境,不知不觉就感受了一段历史的传奇。回望历史,我的祖上所经历的马帮故事,肯定比舞台上的更为惊险,更为传奇。只是,当我拨开尘封的岁月来找寻那段历史的蛛丝马迹的时候,他们早已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压得支离破碎,湮没在了万丈红尘之中。爷爷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便被他慈爱的目光幸福地笼罩着。汗水侵满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从他的额头上一直流到下巴,不断滴落在那条被人和骡马千万次踩踏出来的驿道上。在货物的重压之下,爷爷的背早已弯成了一张弓,弓愈来愈弯,弦愈来愈紧,篮子却没有能像箭一样射出去,反而把爷爷压得喘不过气来。尽管如此,爷爷拉着缰绳的手却从未放松过,他生怕马受惊吓一下就把我摔下来。事实上,我记忆中从未发生过马匹受惊的事,在爷爷的精心饲养下,那匹枣骝马一直温顺得像只绵羊。爷爷是个出色的养马人,闲暇之时,精心为它钉上马掌,梳理毛发,添加粮草,从不懈怠。即使分次驮运,也绝不会让它超负荷驮载货物。其实马和狗一样,是非常有感情的动物,在爷爷的多年饲养下,它对爷爷有了深厚的感情,我时常看到它闪亮的双眸中流露出对爷爷的感激之情、依恋之情。只要爷爷一声叫唤,枣骝马就会打一个响鼻,温顺地走到爷爷面前来。山路越来越陡,爷爷背上的篮子也越来越沉,直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爷爷才会找个平坦的地方歇脚。放下篮子的那一刻,爷爷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对着天空舒缓悠长地吐出一口气,再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汗水浸湿了他的整个背部,就像有人朝他的背上泼了一瓢热水,在衣服上腾起阵阵热浪并形成了一个巨大潮湿的印渍。一直走到梨园,这个印渍都始终没能风干。在我们歇脚的时候,那匹枣骝马在旁边的草地上温顺悠闲地吃草,并畅快地拉下一大堆马粪来。就在我嫌弃马粪臭气扑鼻的时候,爷爷小心翼翼地把马粪收集在一个袋子里,放入了篮子,为他的行囊再增加上一份负担。年幼的我,却始终无法理解爷爷这份作为一个普通农民对土地最为朴实而深厚的感情。我只是感觉到,尽管爷爷的背直了又弯,弯了又直,汗水干了再流,流了又干,他脸上却始终荡漾着平缓、坚毅和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叶小舟的木桨荡起的层层涟漪,在平静的湖面上一圈圈荡漾开来,使人感到满面春风。在连续翻越几座山梁后,梨园便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在狭长的山坳里,在陡峭的山梁上,自上而下零星分布着一簇簇雪梨树,构成了一个并不规则的梨园。梨园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松树林和杂木林。寒冬时节,梨园里看不到一丝生气。那些粗壮的雪梨树孤零零地傲立在寒风中,厚实的树皮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像是干涸已久而四处开裂的土地,更像爷爷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掌,看得人满目伤悲。这些不知何年种下的梨树,没有年轮,却随处可见岁月的沧桑。大部分梨树的树干已经腐朽中空,仿佛人工挖凿出来的一个个巨大的蜂巢,满树虬枝颓败杂乱地伸向天空,像是挺直了腰杆伸长了双手与大地作抗争。远远望去,一棵棵梨树光秃秃地兀立着,没有一片枯叶,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后的死树,干枯得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和气息。阳春三月,梨树突然间复活过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白的梨花在山坡上次第盛开,那些洁白无瑕的花朵,花团锦簇般堆放在枝头上,就像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干净而耀眼,在松树林和杂木林的映衬之下,形成了一幅别致的风景。树枝上,无数争先恐后长出的树叶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那浓密荫稠的翠绿,使周围的树木黯然失色,使人一下子就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和生命力的顽强旺盛。梨花和梨叶的纵横交错间,繁花满树和绿意盎然的交织里,涌动着无限春天的诗意。年复一年,花落花开,爷爷奶奶就这样在梨树下辛勤地耕作着,他们为梨树施肥,浇水,他们在梨园里种植着玉米和一些杂粮。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这片梨园里,爷爷曾经种下了无数颗带着希望的种子,由于土地的贫瘠和靠天吃饭的缺水现状,收获的往往是少得可怜的果实。即使遇到雨水调匀的年成,那些丰收的雪梨也卖不了多少钱。这个梨园和爷爷的辛勤劳作,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多大的改变,一家人的日子依旧平淡而贫寒。倒是年复一年的劳作和日复一日的跋涉,使爷爷苍老了许多。几年间,我在马背上明显感觉到,爷爷背上的竹篮子越来越小,如同弓箭一样的背却愈来愈弯。一成不变的,似乎只有他回头看我时那慈祥的笑容和慈爱的目光。随着年纪渐长,我到了入学年龄,当我能走的山路越来越多的时候,爷爷奶奶的背却越来越弯,那片梨园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而爷爷,并没有因为我们兄弟姊妹的入学而变得轻松,他和奶奶一如既往地种田养马,操心着儿孙们的生计,沿着先辈的足迹反复行吟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用他平凡而艰难的人生默默守护着整个家庭的安宁。爷爷出生于三十年代初,他七岁那年,抗战爆发。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爷爷的父母分别于年和年先后去世。由于家境贫寒,爷爷没有上过一天学,加之父母早亡,他和二爷成为了孤儿。两兄弟相依为命,忍饥挨饿,挨冷受冻,尝尽了人间的辛酸。幸得亲戚邻居接济,兄弟俩才逐渐长大成人。为维持生计,爷爷到碗厂去学习印制茶壶和烧制茶壶,参与碗厂的建设。年,根据解放后的政策,爷爷两兄弟得到政府的照顾,和本村另外的3家人一起搬到了另外一个村子落户,政府还为两兄弟安排了住房。年,爷爷和奶奶结为伉俪。成家时,家里一贫如洗,连结婚的衬衫都是借来穿的。爷爷成家后,长兄如父,他和奶奶就像父母一样拉扯着二爷长大,爷爷结婚时唯一的一件新衣,婚后直接给了二爷。年,父亲出生。由于父亲是早产儿,体弱多病,奶奶又没有奶水,只能用红糖喂养父亲。很多邻里看了,都摇头说这个孩子很难养大。严重缺乏营养的父亲,到了2岁4个月还不会走路。年,二爷成家,二叔也出生了,随着人口的增加,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年,政府安排了一个去怒江建瓷厂的支边工人指标,爷爷毫不犹豫把机会让给了二爷,让二爷去参与瓷厂建设,二奶带着侄儿留在家中务农,由爷爷奶奶帮助照料。至此,爷爷两兄弟忍痛分离,各居一地。天有不测风云,二爷去怒江不久,二奶就因血吸虫病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一个8个月大的孩子。含泪安葬了二奶后,奶奶将8个月大的侄儿抱入怀中,视如己出,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喂养至3岁,二爷才将其接到了怒江。年后,父亲的两个弟妹相继出生,爷爷奶奶身上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年清明节,爷爷回村里上坟,提出了搬迁回原村的申请,得到了村里的同意。同年,爷爷无偿捐赠出分给他的房产后,拖家带口搬回村里,并暂时借居在村集体的仓房中。年,爷爷带着家人开始准备石料,为建房做准备。年,爷爷从集体分到斤大米,带着家人正式建房。建房的过程漫长而艰难,房屋的基石刚刚支砌好,家中便断粮了,全家人在连续吃了40多天的蚕豆粑粑后,营养不良,头昏眼花,到处借粮度日。对于正在建房出力的家庭来说,断粮无异于雪上加霜。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状况下,爷爷硬着头皮到相邻的乡镇亲戚家借米下锅,从遥远的山区借来洋芋充饥。经历了万般艰难,爷爷终于带着全家人白手起家建起了一所简陋的房子。在这个栖身之所里,他和奶奶勤劳俭朴,节衣缩食先后将四个子女抚养成人,并看着他们组建了各自的家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放在爷爷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从小吃苦长大的爷爷学会了很多技艺。记忆中,爷爷还是一名出色的杀猪匠。村里谁家办事,爷爷都会去帮忙杀猪。而每年杀年猪的时节,也是爷爷最忙最累的时节。请他杀猪的村民排成了队,爷爷却有求必应,从不推辞。虽然他不是专业的屠户,却极具专业水准,杀起猪来,他总是那样一丝不苟,干净利落,将年猪打理得干干净净,条块分明。邻里高度满意,他也乐此不疲。条件好的人家,会付给他一些酒钱,有的则直接送给他几斤酒,爷爷也乐于接受。家境不好的人家,他则坚持什么都不收。爷爷忠厚善良和乐于助人的品格,深得村人的尊敬爱戴。生活的磨砺,使爷爷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他曾经作为集体食堂的一名厨师服务过大众,他的手艺也得到了众人的夸赞。一直到70多岁,爷爷还坚持为家人下厨,用他的家常手艺守望着整个家庭的温馨。我从小吃着爷爷的家常菜长大,一直到外出求学和工作。直到再也吃不到爷爷那些家常菜的时候,我才在那些惨淡的回忆里深深地懂得了什么是恩情,什么是乡愁。年8月的一天,阴沉的天空中愁云惨淡,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我突然接到了家人打到单位的电话,说是爷爷病重,让我回家看他一眼。在这个离家一百多公里的贫困山区,交通极为不便,阴雨绵绵,泥滑路烂,公路上随时有塌方的危险,我们都是几个月才回家一次。家里没有电话,也不知道爷爷的病情,我请了假,迅速穿上雨衣骑上摩托就往家赶。傍晚到家的时候,大门上那副惨白的挽联如同一个惊雷,将我击打得险些昏厥过去。爷爷突然离世,对奶奶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一下子病倒在床,茶饭不思。奶奶颤颤巍巍地告诉我,直到爷爷离世之前,还一直担心我的安危,念叨着远在怒江的幺叔一家,还有令他无法割舍的各位亲人……跪倒在灵柩前,我根本不愿相信爷爷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想到爷爷一生的艰难困苦,还没有享受过儿孙的幸福就匆匆离世,而我一去就是几个月,竟然没有能见爷爷临终前的最后一面,就这样与我们永别了!看到遗像上爷爷和蔼如初的脸庞,依然慈祥的笑容,愧疚和悔恨的眼泪喷涌而出,我在心里大喊,爷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青山不语,烛光含悲,只有亲人的啜泣声提醒着我,爷爷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今生今世,我再也无法见到和蔼慈祥的爷爷了。以前,我一直认为来日方长,以为爷爷奶奶会一直健在,父母并未老去,属于我们的日子很长。直到经历与爷爷的生离死别,至亲的人毫无征兆地离去,我才明白,有时候与亲人的擦肩而过,或许就是永远的阴阳相隔。这个世界,其实只有人生苦短,并没有什么来日方长。我请求父亲挪开还未定棺的盖子,让我最后看一眼爷爷。盖子缓缓移开,我看到爷爷孤独地躺在狭小的棺木里,身上穿着寿衣,身旁塞满了棉花和衣物,他的表情平静而安详,就像在睡梦中一样,看不出半点痛楚,半点辛酸。爷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带着对儿孙的牵挂,带着对家庭的守望,安静地走入了另一个世界。第二天出殡的时候,院内站满了黑压压的村民,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都前来为爷爷送行。雨停了,山路却异常泥泞,人们争相抬着棺木一路前行,我抱着爷爷的遗像,一路小跑追随着人群。那么陡峭的山路,人们硬是没有歇过一次,一口气就将爷爷送到了坟前。或许,这就是村人对爷爷一生的肯定吧。村里凡有德高望重的老人过世,很多年轻人都会争着去抬上一杆,他们深信,老人的品性会荫及后代儿孙。爷爷的忠厚善良和勤劳俭朴,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像村人为他所作的那副挽联一样:平生为人忠与厚,一旦归西实难留。年,新修的高速路从爷爷的坟前经过,家人响应政府的号召,决定对爷爷的坟墓进行搬迁。迁坟的时候,看着父亲庄重地整理着爷爷所剩无多的遗骸,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深信,爷爷的身体和灵魂,已经融入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融入了泥土,化作了山脉。转眼,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六年了。对爷爷的思念,常常会幻化成真实却又恍惚的梦境。在梦中,我还会见到爷爷那弯成一张弓的背影,那片绿色如茵的梨园,还有那些洁白无瑕的梨花。或许,爷爷一直守候着的,其实并不是那一片梨园,而是我们的成长。想念爷爷的日子里,我常常觉得爷爷就像一棵寒冬里饱经风霜的梨树,他留给我们的,正是他像梨花一样洁白的品性和修养,以及清白勤劳的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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