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

宋城霜白作为一个曾经的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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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稿期刊

《嘉应文学》《核桃源》

霜白,上世纪七十年代生,居河北保定,写诗多年,作品见多种刊物。出版有诗集《挽留》。

▍终其一生

我一生写下浩瀚的文字

能被人念起的

最多只有几首

剩下的都是泥沙

我一生中大部分光阴

都在庸庸碌碌中消匿

能被我记起的

只有很少的一些日子

一些片段

我一生遇见的人

大部分永远是陌生人

我一直爱着的人

更多是在孤独

和相欠中度过

我的岁月在浪费

我的旅途埋没在黑暗里

只有经过的一些路口

和一些路标

挺立着,发着光

像一种绝望

▍那些柿子树

深秋之后

树上的柿子无人采摘

它们开始萎缩、落下

烂掉

接下来就是叶子

再接下来是雪

蒙过整个山谷

那么多的柿子

都是无效的

那么多的柿子树

也曾努力灿烂过火红过

那么多的树不会奔跑

▍鸟群

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

我看见一群鸟

飞过村庄的上空

它们那么小,而天色渺茫

依靠我和大地上的景物

我判断它们在飞行,飞往南方

它们的队形变换,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滑过秋天的空气

落日把苍凉弹奏得更远

哦,那是一个被音乐浸透的瞬间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一群普通的候鸟

经过一个少年

飞向远方。那时我还没有长大

奶奶也还活着。我们都反复看到过

同样的鸟群

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

我只是记得我和一群鸟相遇的一刻

我没有认出它们中的某一只

它们一定也没有认出我

▍倒影

湖水和陆地的连接线

把一样的景物

分割成对称的两半

我将这样的一幅照片上下旋转

分不清哪一半是真的

哪一半是假的

那些向天空生长的树

也向着水中生长

也向着

土里生长

我们看见一棵树一年年长高

看不见它更深的根

上初中时我学会了

怎样以树影的长度推算

一棵树的高度

更早的人们发现了光阴的尺子

对于那些对立的、不可及之物

我们把天平支在彼此的界线

掂量着它们

在辽阔的地平线

每一天

从不同的梦中醒来

我们走着,每一步

都从相反的两个方向

开拓着世界

▍无穷

比如我问你圆周率是多少,

你并不能写下一个绝对精确的答案。

但它就在那里。每一天,

你的车轮在转动,

这个星球也在转动。

始终有那样一些东西,

是日常,

同时也是奥秘。

老子和孔子未曾指明的,

霍金也没有给出我们真理。

就是这样吧,

那永无答案的部分,

让我们的车轮跟着星球不停转动。

▍一种交换

——丙申岁末致自己的生日

整理书房的时候我注意到

排列在阳面柜子上那些书的书脊

颜色都已泛白

而木地板上

被光线照到的地方颜色加重了

和另一些被覆盖的区域

形成了不同的几何图案

明亮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

空气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飞

我说不清是什么在减少

还是什么在增加

我在这间屋子里不声不响

人生已半,常有伤逝之心

亦偶有惶惑之感

我该提醒自己

你也该更喜欢我现在斑驳的样子

真的,我也越来越多地

想和你交换更多的东西

▍一代人集体老去了

旧影像里。台上激进的表演者、鼓动者,

台下欢呼的青年。

以及散于生活各处的、更多的

追随者、漠视者、反对者与抨击者……

一代人集体老去了。他们是如此团结和一致,

仿佛有过共同的信仰,为同一件事而努力过、抗争过。

失败没有留下一点漏洞和痕迹。时光仿佛是静止的,

是慈爱的,将每个人紧紧地粘在一起。

▍冬天的果园

它们开过绚烂的花,结过的果实被人摘走了。

如今它们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我想起把开花的树冠画成花火的梵高,

在贫困和疯狂中烧着自己,

一生只卖出一幅画作。

蛰居的狄金森活着时发表的诗只有寥寥几首,

杜甫的晚年在颠沛流离和寒凉中度过。

……而更多的,是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人。

是我的一些朋友,或不相识的人。

他们也曾努力多年,甚至倾其一生,

终一无所获。

可是多么好啊,他们来这人间一趟,

他们干干净净的,就像这些果树,

丢失了那么多。

▍记忆

那年医院

看望她的爷爷,病重的老人已经说不清话。

每一次临走他都深深地抽泣,直到喉咙卡满粘痰。

干枯的手微弱地晃动,像要抓住什么。

妻子问我:“是不是他对死亡心有恐惧?”

我轻叹:“或许不,只是不舍、不甘。”我想起

医院的走廊,两个久别重逢的老人

在我旁边交谈——

“咱们那些人都还好吧?”“嗯。”

“有死的没?”“那个谁前两年没啦……”

她们言及生死,语气平淡。我却有一种想哭的伤感。

我想一个人的死不是突然,而是在长久地完成。

秘密而缓慢。我们看不到另一个人

已积攒了多少,用怎样的砝码在衡量永世。

只能以仅有的自己去掂量别人,我们

说不清什么是真的,但肯定在用着同样的部分。

▍树

我能轻易识别的树不超过二十种:

粗壮的如杨、柳、槐、榆、松、柏,

而桃、杏、李、梨、柿、枣等这些结果子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短暂的花期。

它们分布在北方的各地,随处可见。

路边一排排的,树林里一群群的,坟边孤零零的。

城市里修剪过的,乡村田野里放任散漫的。

弹丸之地,一站即一生。

我去过祖国很多地方,从车窗外掠过的

树,都是一样的。整齐的荫凉,或单调的灰影。

春天吐绿,秋天落叶,冬天荒凉,

像暗中约好了一样。一样的。

太多的树我至今未曾见过,比如:檀木、楠木、黄杨、

樟树、栎树、水曲柳、山毛榉……更多的甚至没听过名字。

但它们应该都是一样的,在大地上,

在季节里走动,不发出声音。

只说着一样的风的声音。这世界上,

我只认识不多的树。但作为一个曾经的木匠,

我能识别更多的木种,它们的纹路、肌理、硬度和性质

都各不相同,要用在不同的地方。

像大多数人,我没有太注意过一棵树。

像人们更关心树上的果实,我更了解的是木头,

我从小就注意到,一块从树上撕下来的木头,

它的颜色和纹路,极像一块肌肉。

编委

排名不分先后

刘年、张二棍、聂权、代薇、还叫悟空、龚纯、桑眉、敬丹樱、雪漫天、呆呆、同意、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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