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读中秋月圆日,读一首秋天的诗

中秋月圆日，读一首秋天的诗。秋天的天空，秋天的云、秋天的月、秋天的风、秋天的花香，无一不美好。诗境即心境，在这月圆之日，愿我们的心境也如这秋天一样，旷达高远。

中秋日近，桂花开了。施肩吾诗：“夜吟秋山上，袅袅秋风归。月色清且冷，桂香落人衣。”张籍《秋山》诗：“秋山无云复无风，溪头看月出深松。草堂不闭石床静，叶间坠露声重重。”写秋风袅袅，喜欢张籍的“茱萸满宫红实垂，秋风袅袅生繁枝”。写桂香，则喜欢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是写杭州灵隐寺的。白居易的《寄韬光禅师》也好：“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最喜这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去年秋天在灵隐寺喝茶，山中桂花盛开，穿行在桂香的风中，那种美妙的感觉，也只有诗人才能如此传神地描绘出来。

施肩吾　秋山吟张籍　吴宫怨

宋之问　灵隐寺

杜牧诗：“长空碧杳杳，万古一飞鸟。生前酒伴闲，愁醉闲多少。烟深隋家寺，殷叶暗相照。独佩一壶游，秋毫泰山小。”“杳杳”是幽远貌，《楚辞·九章·哀郢》：“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抗行”是持高尚行为，“瞭”是瞭望。“飞鸟”出自西晋张协诗：“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川上之叹逝，前修以自勗。”《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勗”（xù）是勉励。“隋家寺”是隋朝建兴善寺，杜牧《长安杂题长句》中，也有“偷钓侯家池上雨，醉吟隋寺日沉钟”句。“殷”是深，《庄子·齐物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太山”即泰山。

王维《辋川集》里俯仰旷达的小诗真好。比如“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王维爱用“飞鸟”：“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岚”是山间如飘带般的雾气，“无处所”是飘逸。他还用过“残雨斜日照，夕岚飞鸟还”。再比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篁”是竹，到了李贺笔下，就要强调色调了：“幽篁画新粉，蛾绿横晓门。”再比如“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溜、泻、跳，溪水动态铺垫下，白鹭脱颖而出。再比如“端居不出户，满目望云山。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遥知远林际，不见此檐间。好客多乘月，应门莫上关”。空灵，又能催人所思。秋天，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美好又短暂。秋天的天空，秋天的云、秋天的风、秋天的花香，无一不美好。喜欢王维的诗，诗境即心境，只有心境旷达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旷达的诗句。读王维诗，心境也如这秋天的天空一样，变得旷达高远。

王维　木兰柴

王维　华子冈

王维　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

王维　竹里馆

李贺　兰香神女庙（三月中作）

王维　栾家濑

王维　登裴秀才小台作

王建从八月十二到十五日写有“玩月”五首。十二：“半秋初入中旬夜，已向阶前守月明。从未圆时看却好，一分分见傍轮生。”十三：“乱云遮却台东月，不许教依次第看。莫为诗家先见镜，被他笼与作艰难。”十四：“今夜月明胜昨夜，新添桂树近东枝。立多地湿舁床坐，看过墙西寸寸迟。”十五：“月似圆来色渐凝，玉盆盛水欲侵棱。夜深尽放家人睡，直到天明不炷灯。”“合望月时常望月，分明不得似今年。仰头五夜风中立，从未圆时直到圆。”诗平淡。“舁”（yú）是抬，“棱”是棱角，边沿。其实，王建还就这首中秋诗好：“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首诗美在意境，空灵清幽静美，每一句都有很强的画面感，给人以无限美好的想象。不得不说，中国古汉语，唐诗宋词，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月一天天圆。李白著名的《静夜思》，我们习惯读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其实，原诗却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看月”变成“明月”，其实是清代王士祯改的；“山月”变“明月”，其实是元代萧士赟改的。李白另一首著名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裴回，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杜甫诗：“满目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稍下巫山峡，犹衔白帝城。气沉全浦暗，轮仄半楼明。刁斗皆催晓，蟾蜍且自倾。张弓倚残魄，不独汉家营。”此诗大历二年杜甫56岁作于夔州，这年秋天他耳聋，大历五年就去世了。李白《长门怨》也用“明镜”喻月：“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大刀”典出古乐府的“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藁（gǎo）砧”是妇女称丈夫的隐语，大刀头有环，“环”为“还”。“仄”（zè）是倾斜，“轮”是月亮，“刁斗”是行军用具，白天作餐具，晚上击打巡更。“张弓”指《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苏东坡著名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词作于山东密州当知州时，东坡四十岁。《列子·黄帝》：列子说他师从老商二十四年后才“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转朱阁、低绮户，都指月光。“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是宋初石延年的对联。“婵娟”最早出自东汉张衡《西京赋》中的“嚼清商而却转，增婵娟以此豸”，描写夏姬妖蛊的，“豸”（zhì）从此比喻妖艳女子。还是喜欢李商隐用“婵娟”：“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李商隐　霜月

李商隐的《昨夜》：“不辞鶗鴂（tíjué）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鶗鴂”即子规，杜鹃，杜鹃春分鸣，众芳生；秋分鸣，众芳歇。李商隐还用过“鶗鴂”：“万古山空碧，无人鬓免黄。骅骝忧老大，鶗鴂妒芬芳。”“骅骝”是周穆王八骏之一，骏马。白居易也有诗：“残芳悲鶗鴂，暮节感茱萸。”“暮节”就是重阳节。李商隐写牡丹为雨败也用过“流尘”：“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李商隐的《月夕》也写此时桂花月：“草下阴虫叶上霜，朱栏迢递压湖光。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迢递”是遥远貌，“姮娥”即嫦娥。

李商隐　崇让宅东亭最厚沔然有作

白居易　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

杜甫的《十七夜对月》：“秋月仍圆夜，江村独老身。卷帘还照客，倚杖更随人。光射潜虬动，明翻宿鸟频。茅斋依橘柚，清切露华新。”杜甫有《江村》诗：“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虬”是无角龙，虬以深潜而保真。秋气清切，凉为清，急为切，风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是李白的句子。杜甫的《江边星月》也写“露华”：“骤雨清秋夜，金波耿玉绳。天河元自白，江浦向来澄。映物连珠断，缘空一镜升。余光隐更漏，况乃露华凝。”月耀金波，“玉绳”是星，“耿”是照耀。“连珠”的“珠”也指星。

李白　清平调

李贺《月漉漉篇》：“月漉漉，波烟玉。莎青桂花繁，芙蓉别江木。粉态夹罗寒，雁羽铺烟湿。谁能看石帆，乘船镜中入。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挽菱隔歌袖，绿刺罥银泥。”“漉”是湿，流，“漉漉”是莹润。用“烟波”的多，却无人用“波烟”，这就是李贺诗妙。“莎”即莎草，“卧听寒蛩莎砌月，行冲落叶水村风”是李中诗。江木依然，芙蓉已谢，“夹”即夹衣。石帆，山名，临太湖；“镜中”指镜湖，绍兴南湖。李贺还用过“秋白”：“东床卷席罢，濩落将行去。秋白遥遥空，日满门前路。”“濩（huó）落”是沦落失意。“鲜红死”指荷花，花死莲子齐。“绿刺”指菱角。《采莲曲》中，阎朝隐的《采莲女》也有“莲刺罥银钩”句，“罥”指菱角，“银泥”指水光。白居易写“银泥”：“摆尘野鹤春毛暖，拍水沙鸥湿翅低。更对雪楼君爱否，红栏碧甃点银泥。”

文图来自朱伟《日读古诗词》。

一本《日读古诗词》，购于北京三联生活书店，从去年秋天读到今年秋天。每天读一首诗，每一个平淡的日子也就有了诗意。

作者简介：

余慧，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媒体工作。著有个人散文集《不期而遇》。爱新闻，写有温度的报道；爱文学，用文字与世界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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